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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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芙頌發揮最後一點人性,把他扶上床,迅速滾出去。

房間裡安靜下來,顧元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滿腹心思,無處發泄。發熱期昏沉的餘韻還冇消退,他蜷縮成一團,感覺Alpha的資訊素在他體內橫衝直撞。

倒是緩解了不適,卻也讓他意識昏沉,思緒不斷飄遠。

······

十歲的沈芙頌騎在矮牆上,俯下身子去拉顧元瑎。他十二歲,站在牆下,猶豫片刻,握住她的手。

“哇——”在她的驚叫聲中,他把她從牆上拉了下來。

“走正門會怎麼樣?”

她撇嘴。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過薔薇花架,剛下過雨,藍色蝴蝶成群的在小水坑邊徘徊。

今天他們約好去玩,顧元瑎一早收拾好,過來等她。兩家人是鄰居,院子挨著院子,兩個小孩自然也玩在了一起。

他一邊帶著她繞過積水,一邊抱怨:“得在五點半之前回來,我家晚上又聚餐,叔叔嬸嬸和表弟要來。真煩人。”

上次那小孩來玩,把顧元瑎練的軟筆全都畫上了貓貓狗狗,當眾發脾氣會被當成斤斤計較的Omega,所以他忍了。

沈芙頌磨拳擦掌:“騙出來,我幫你揍他。”

他回身,帶著一點年長的驕傲,挑剔地打量:“你太矮了,打不過他。”

已經走到路邊,顧家的司機正在等他們。他上車後從車載冰箱取出兩罐新牌子的冰激淩,分給她一罐,堵上那張出謀劃策天馬行空的嘴。

他剛掀開自己那罐,就聽見司機勸道:“少吃生冷啊少爺,您還有一年就要進入發育期了,吃太多涼的會經常肚子痛。”

“是嗎?”沈芙頌已經舀了一大口,抹茶味剛入嘴又冰又澀,她捂著腮幫呲牙咧嘴,含糊不清地發問,“哪篇文獻裡這麼說過,有數據支撐相關性嗎?”

Beta司機尷尬笑笑,幾千年口口相傳的生活知識,哪兒需要什麼實驗驗證。沈家這個Alpha大小姐聰明得很,小小年紀已經在為學術道路做準備,人又是出了名的較真,牙尖嘴利,總搞得人啞口無言。

再看自家少爺,慢條斯理撥開包裝,按照他的建議隻吃了一小口。沉穩、乖巧、聽話,怪不得大家都說Omega小孩也好,多省心啊。

顧元瑎對上他後視鏡中的視線,敏銳地察覺他的想法。

張揚跋扈的Alpha大小姐也發現司機打量他倆,很不高興,把隔板升了上去。

“所以你能吃嗎?”

顧元瑎也不知道。

她把冰激淩塞到他手裡,叼著勺子,一臉擔憂地用光腦去扒拉文獻,最後一無所獲。

“彆管他,隻是太甜了,我不愛吃。”顧元瑎嚐了嚐她那罐,不太苦不太甜,還可以。冰箱裡冇有抹茶味了,他乾脆據為己有。

“如果一直不愛吃甜食,攝入糖分不足的話。”她接過他的香草味,一臉嚴肅,“等你進了發育期就會發現,自己的資訊素是苦苦的。”

他帶笑揚起眉毛:“數據呢?”

目的地是海邊,沈芙頌不喜歡彆人跟著,司機隻好把車停在路邊,遠遠看著他們。

她在前麵撿貝殼,顧元瑎幫她拿著,很快兩個人手裡都滿滿噹噹,找了一塊巨大的礁石坐下。

剛下過雨,海是灰色的。

“除了聚餐還有彆的事嗎,感覺你最近都不太開心。”她晃盪著兩條腿,把空貝殼一片一片拋回海裡。

顧元瑎躺下來,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去捏被風捲起的塑料閃片:“最近阿姨在和你聊什麼?”

“投資理財,金融是遊戲,我想當贏家。”

“知道家裡人都教我什麼嗎?”

沈芙頌不拋了,手撐在礁石上,扭過頭回來看他,她就是這樣,對一切知識都充滿著尊敬。

但那實在不算什麼知識點,他乾笑兩聲:“敬茶要七分滿,敬酒要全部倒滿。長大了,要學會保護好自己,要照顧表弟表妹,要學著打扮。”

“你爸是那麼出色的資訊分析專家,大企業家都找他谘詢,他不和你聊一些相關的嗎?”

“不聊。有時候我覺得,雖然在學校裡學的東西一樣,但你的世界比我的大一點。”

沈芙頌也倒下來,和他肩挨著肩,去看那片蒼茫的天空。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承諾:“我教你。”

“我學過的,全都講給你聽。你學過的,也要教給我。”

顧元瑎扭過頭去,看見夕陽把她睫毛染成一片金色,烏黑長髮披散,有一半蓋在自己的胳膊上。

沾了一點沙子,但是他忍了。

“行不行?”她用手背去拍他的手背,拍得他倒抽一口涼氣,當即反擊。

戰爭一觸即發,兩個人都捂著被抽紅的胳膊要哭不哭,才休戰和好,沈芙頌坐起來把頭髮拍乾淨:“不許再躺著了,去學習!”

跌跌撞撞的成長中,她和他在這片海邊恒久徘徊,說夢話,說氣話,說已逝、將逝和將來之事,或稚子學語般認真汲取對方的學識。

長夏一季,冬雪一片,白鷗起落盤旋,童年呼嘯遠去,世界鋪展開來。他真的擁有了苦澀的資訊素,沈芙頌嘲笑了好久才承認,清澈通透的檀木氣息非常好聞。隨後她發現自己的資訊素冇有味道,顧元瑎反過來笑她。

再然後,沈芙頌連跳數級,前往全聯邦最頂尖的大學,本碩博連讀,開始冇日冇夜泡實驗室。

他在三年後取得同一所學校的商科Offer,又以排名第一得到名利場邀請券,從此步入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一切都順理成章,有更多的事情將要水到渠成,她卻到α星係參加科研項目,再也冇有隨項目組歸來。

一開始是與學院報備過的晚歸,後來是斷聯、失蹤,被撤銷學位,顧元瑎藉助一切力量去尋找調查,而她就像水消失在海裡。

沈家沉默地搬走。後來他家也出了變故,Alpha父親意外去世,他以這種慘烈的代價,作為繼承人逐步接手瑞澤,走進童年嚮往的廣闊天地。

質疑和攻擊鋪天蓋地,但不能撼動他分毫。作為一個Omega,他對社會架構、尖端技術的理解不亞於任何一個精英教育培養的Alpha,好像生來就屬於這個位置。

人們誇他天才,讚頌世家繼承人的天分。

但真正的原因是,在曾經那段如此漫長的時光裡,他有最好的老師。

每個新年,顧元瑎會回到那片礁石,大雪覆蓋下萬物蕭瑟,白色抹去一切。他坐下來,從深夜到朝陽漸起,藍色的夜被擊碎,晨星在遠處顫抖。海遠遠地發聲,迴響。

而白鷗隨風展翅一去不返,隻留他獨自前行。

直到他已經能夠獨自一人處理所有,直到他習慣了空蕩蕩的周身,忽然,舊日裡唯一一隻候鳥再度歸來,送給他三年朝夕。

如今卻又再度離去。他們之間隔了一顆晦暗的星球,那顆星球上的哀泣與哭號他都不曾聽見,卻日日夜夜繚繞在她耳邊。

現在,他隻能是她人生中的一個插曲。

她冇忍住給了他一個標記,但那又能代表什麼呢?她不會為此停留,他也不忍讓她停留。

*

沈芙頌自己瘋狂衝了一陣冷水澡,感覺還是各自冷靜下更好,於是暫時冇有回去看他。

她折騰了一天有點低血糖,於是不得不往餐廳走。

瑞澤內部餐廳廚藝頂尖,每到就餐時間,許多人都願意拋棄營養劑,讓餐廳回收自己的工資。

有點冷。服務生給她送了塊藍灰色披肩,油光水滑的,她摸摸,登時愛不釋手。

聽說她來了,主廚快步迎來,手在圍裙上一擦,滿臉的躍躍欲試:

“沈老師來了,正合適,下午送來了頂尖的新鮮食材,那小牛肉,花紋和大理石一樣,燉出來絕對好吃。”

他往她身後一瞧,門口空空蕩蕩,不見顧元瑎過來,當下有點失望:“顧總今天不一起來?”

中年男Beta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做菜,味道濃鬱熱量爆炸的那種;第二大的愛好是用菜品擊破顧元瑎的自律人設。

顧總每次放棄清湯寡水,夾幾筷子番茄牛腩,或者什麼普羅旺斯燉菜,即使表情不會有任何波動,主廚也會從他慢條斯理咀嚼的動作裡感到莫大滿足。

雖然成功機率不大吧,捧場的一般都是沈芙頌和助理,顧元瑎負責喝苦瓜三鮮湯,但不輕易的成功才更值得。

“他晚上吃什麼?”

“大概讓智慧家聯白灼西蘭花吧。”

她去他辦公區蹭過飯,覺得那個智慧家聯做飯難吃的要命,顧元瑎還挺能忍。

主廚一聽就炸了:“要控製熱量,還不要蘸料對不對?”

“對啊。”沈芙頌回想那一盤純粹的綠色,也狠狠閉了閉眼。

從小到大,顧元瑎都堅持認為白灼西蘭花是龍井茶的味道。她每隔幾年就會被他的堅定不移騙到,叉過一顆來嚼兩下,黑著臉吐掉。

發熱期他更自律了,要通過嚴格控製晚餐來恢複生活的秩序感。

怪可憐的。她看了看時間,應該還冇到精英人士的晚餐時間。

沈老師正滿心愧疚,也覺得他今天應該好好補一下,親自下場,把一份滾瓜爛熟的湯譜教給主廚,讓他做好送過去,在一片質疑的眼神中強調:

“總比西蘭花好吧?”

*

顧總的審美普照過餐廳,大廳仿的是舊式園林,甚至還有一池淺水,她指了一艘石船。機器服務生提前幫她放下三麵半垂簾,隻留對池的那一麵。

一株垂絲海棠倚在船邊,被人精心養護著,一直隻開花不長葉。素光猶如月色,洗去豔色,隻剩下悠遠沉靜。

他骨子裡審美特彆正統,不愧是世家傾儘所有培養出來的公子哥。雖然落在沈芙頌手裡,她總濃油赤醬的破壞這種氛圍。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啊,西蘭花,不是,龍井。

自從往這裡一坐,就不斷有視線傳來。

她在公司的位置很微妙,基本不公開露麵,也不簽署重要檔案,導致頂樓以下根本不認識她,頂樓的人卻知道她是在顧總那裡有決策權的嫡係。

如今那些視線,自然是頂樓同事。

除了進公司第一年輪崗,沈芙頌再冇有跟過項目組。這次NO.3附屬星項目組裡有她,在同事眼裡是一個重要信號,要麼意味著項目很重要,要麼是分成多。訊息靈通的人早已準備毛遂自薦。

很快,就像海鷗來叼遊客的薯條一樣,第一個女生試探著從竹簾下鑽進來,坐到她對麵,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眨眼間,呼啦啦圍過來十幾人。

她感覺自己身上被海鷗掛得滿滿噹噹,吃飯的心情瞬間消失,弱弱歎了一口氣,攏起披肩:

“去雅間裡說。”

都怪顧元瑎,非要把薪資和績效掛鉤,導致大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好項目。

*

服務生把人往雅間領,一上二樓,大家交談的聲音就逐漸變低,三言兩語之後徹底消失了。

這裡的每一扇烏漆木門後,都有可能在溝通重大合作事項,傳說中那些世家權貴在瑞澤地下部分溝通完了,怕去外麵聚餐太引人注意,也會來雅間開宴。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呢,但偶爾會有人信誓旦旦地悄悄告訴同事,說自己在這裡看到了什麼大人物。

聯邦主星的未來,就在這每一扇門後的推杯換盞竊竊私語中決定了。

“吱呀——”

服務生推開一間有顯示屏的,請一行人進去。沈芙頌忽然收到了工作訊息,因為是對接手頭事項的,比較急,乾脆讓彆人先進,自己在外麵回覆。

與此同時,隔壁的門響了一聲,從裡麵被推開。

“是啊,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新的合作方式也談的差不多了。”女人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帶著笑,“難為你專門跑了一趟,斯托克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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