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可算共白首
-
院子裡，幾乎每一處空氣中都瀰漫著血霧。
尚淩霄和薑絮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東西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薑絮，送尚風出山！”
她立刻拔劍出鞘，毫不猶豫的奔向血光沖天的之處，亦是整個藥王山最核心的地方——主峰大殿。
薑絮也想要去主峰，但思及這小奶娃娃，眉頭緊鎖，終究是一咬牙一狠心，拎著尚風往山下跑。
一路上血霧越來越濃，即使他是向著遠離陣法中心方向跑，但玄衣還是被血浸濕，行至山下的鎮子時，他已經成了血人，玄衣滴血。
路上行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紛紛跑遠了，驚恐的看著他。
薑絮這才意識到，這血魔陣是專門針對他們藥王山佈置的。
可是藥王山山門結界密佈，怎麼會有外人進的來？！
他跑進商行，將崽子從懷裡掏出，抹去他軟乎乎小臉上淡淡的血跡，冷聲道，“尚風，你在等我，如果我不來接你，你就不能回山上，聽懂了嗎？”
這商行是修真界中仙門的產業，裡麵的掌櫃和小二都是修士，他們見到這位扶光君玄衣變血衣，立刻意識到是藥王山出事了。
薑絮冇有跟他們解釋，將自己的錢袋直接扔在桌上，“十萬塊上品靈石，照顧好這孩子。”
這可是十萬塊上品靈石！十萬塊！當然可行啊！無論哪一方勢力打架，都不會找他們商行的麻煩！
掌櫃的立刻將崽子攬在自己懷裡，手腳麻利的扒衣服，“冇問題，扶光君放心！絕對冇事！”
“小二，來把咱們小少爺的衣服偷來一件，給這孩子換上！”
薑絮不再多言，轉身就走。
他走後，小崽子緊緊攥著手裡的木劍，雙唇抿成一條線，眼神茫然。
小尚風經曆過很多次這樣的事……和師父在外遊曆時，每次遇到危險，師父都會將他放在一處尋常人家托人照顧。
他知道，師父一定會回來找自己！這個玄衣怪師叔也不是會說謊的人！
他乖乖的換下衣服，任由這幾個人擺弄自己，最喜歡的白衣被人收起，可手中的小木劍，他放不下。
幾個小二見狀無奈的看著掌櫃。
“嗐，這藥王山不知道得罪誰了，讓著孩子拿著吧，送去小少爺住過的房間裡，留一個人照顧他。”
“是。”
……
薑絮重新跑回山上，空氣中的血霧濃成了血水，整個藥王山彷彿化成了一片血海，堵著他的鼻腔喉嚨，難以呼吸。
他掏出自己的匕首，釋放出屬於元嬰期的威壓，這纔在血水中破開一條路走向主峰。
主峰大殿，屍山堆積。
白衣化為血衣，尚淩霄提劍與數不儘的玄衣人爭鬥，周圍的劍峰弟子，亦是拔劍迎敵。
刀劍相碰，鳴聲陣陣，殺意遍佈整個主峰大殿，劍風席捲房柱，磚瓦崩塌，灰塵摻雜在血霧中，凝成泥土濺在地上。
薑絮有些恍惚，這一幅滔滔血海的畫麵，幾乎是他半生的痛苦。
“呀，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醫聖扶光君嗎，怎麼還在藥王山呢？”
尖銳的聲音從藥王榜下傳來。
“踏踏。”
薑絮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人，眼神從驚愕化為憤怒，“是你在藥王山布的血魔陣？！”
粉衣女修笑意盈盈的看著他，發出不屬於少女的聲音，“是呀絮哥哥，藥王山好大，在仙門地位還高，要想滅了你們還真不容易呢。”
“多虧了這些年，絮哥哥無比用心的教導我識彆草藥，踏遍這山上的每一處，否則我也不能將血魔陣布在整個藥王山呢。”
她突然想到什麼，驚訝的捂著嘴吧，矯揉造作道，“忘記了，還要感謝絮哥哥讓廣寒君送我去黑淵學草藥，否則這幾年若是廣寒君在山上，我恐怕都不敢走路呢。”
薑絮望著那人浴血奮戰的身影，心中痠痛無比，周圍的劍峰弟子不斷倒在血泊中，更是宛若利刃戳進他的胸口，告訴他這一切都因為他的私慾而起，有多麼可笑。
他深呼吸壓下保持冷靜，厲聲道，“主峰弟子呢？”
雨微笑吟吟道，“死了呀，我跟他們說，你暈在院子裡了，他們就都爭先恐後的要求醫治你，一網打儘，不然陣法啟動之時，哪來的那麼多血。”
這空氣中懸浮的每一滴血，都是他同門身體中曾滾燙流淌的。
“掌門呢？”他又問。
“也死了呀，我把你們太上長老的頭骨交給他，他嚇得當場失心瘋了誒，我好心送他上路，他還挺高興呢。”
薑絮望著眼前這個魔鬼一般的人，心中的怒火再壓製不住，他怒聲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是誰！”
粉衣女修突然爆發出極為嘲諷的奸笑，“哈哈哈哈，好蠢啊扶光君，我是血魔教主啊，你該不會還以為我是你那個雨微妹妹吧，當初你們村子也是我們血魔教屠的，血魔出手，怎麼會留人性命哈哈哈哈。”
她忽而又恢複平靜，眉目彎彎扯著笑容，“不過我確實是叫雨微呢，我叫張雨微，靖州張府，血魔教的……根據地。”
她眼神怨毒，麵目猙獰，“若不是你當初非要去靖州張府，有那三百仙門弟子的血肉，我早就能召喚出血魔大人了，誰讓你和廣寒君多管閒事！今天我就要用你們藥王山上百號人，再喚血魔大人出世！”
周遭突然爆出血光，血魔大陣開始運行，所有人都強行被吸在地上，再站不起來。
粉衣女修平躺在陣法最中心的位置，心滿意足的闔上雙眼。
薑絮的眼裡隻剩下不遠處宛若火焰般最明豔的血衣。
“尚淩霄……咳咳咳，尚淩霄。”
他掙紮著從一具具屍體上爬過，腿骨被吸在地上，任由無數殘劍碎刀劃過他的身體，他的腿逐漸變成一堆碎肉掉在地上，唯有白骨支撐著他爬到她的身邊。
尚淩霄平躺在地上，仰頭望著天，眼裡隻剩下絕望。
藥王山弟子被殺，醫修丹修儘化作血魔養料，她作為劍峰大弟子帶領劍修奮戰無用。
她想死了。
薑絮扯著她的手臂，用儘全力，趴在耳邊道，“我能解除陣法，也能保你性命，”
尚淩霄瞳孔驟縮，猛地撐著身子看他。
可當她看清這人膝蓋以下的白骨，以及一雙掛著碎肉正扯著自己的手骨，喃喃道，
“薑絮，我護不住你，是我食言了。”
男人搖了搖頭，高馬尾隨之晃動，灰白的髮絲沾在他的臉上。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碎爛的骨手掏出一個紅色錦袋，啞聲道，“我當初，請人打造了兩個，想著一個送孩子，一個送給你，而今剛好用得上，”
“尚淩霄，我們太熟悉了。”
“從聽說你帶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徒弟雲遊之時，我就知道那是我們的孩子。”
薑絮解開錦袋的繩子，掏出一玉質雙環，通體透亮潤澤，可如今卻沾著血跡。
他想用衣服去擦乾淨，可血衣卻隻會將玉越染越臟。
“咣噹——”
他的骨手握不住這東西，隻能垂下頭，用嘴叼起玉，俯身放在她的鎖骨上。
“這樣好了……它能抵住大乘期的攻擊，又有何護不住你一條命。”
尚淩霄痛苦的皺著眉，一雙杏眼含苦水，靜靜的望著他。
薑絮再支撐不住，頭枕在她的肩膀，任由身體趴下，低聲喃喃，
“藥王顯世，諸邪退避，降光明，碎邪魔。藥王山守山人……薑絮，自願身死道消，換藥王，驅邪伏魔。”
頃刻之間，滿山血霧落成血水融進土地，金光從山中散出。
“尚淩霄……”
“你我相伴三百載，有夫妻之實，亦共育一子，如今贈玉連環一枚，可否算你我二人……喜結良緣……共白首……”
淚珠劃過麵龐，她道，“已經共白首了。”
“好……好好。”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淩霄，以後藥王山……靠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