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 作品

廟中驚魂

    

-

春四月,杏雨梨雲。

裴嘉善已經醒了,盯著頂上半舊不新的藕荷色帳子,外間婢女煎藥的咕嘟聲和壓低的說話聲隱約可聞。

“......姑娘消沉了那麼多天,若還是不好,萬一錯過了吉日......”

“彆瞎說!姑娘一日比一日有精神了,我瞧著今日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再修養兩日也該大安了。”

咕嘟,咕嘟。

“姐姐,我瞧著姑娘心裡頭還是委屈狠了。姑娘嫁過去,雖說是正經的侯夫人,那忠遠侯的兒子都比姑娘年齡大些——姐姐我不說了,你彆告訴王媽媽。”

“這種話豈是你能掛在嘴邊亂說的,姑娘要是聽到了,愈發難過了。”

嘉善勉力支撐著自己坐起來。穿到這裡已經有十日,原主的身體極其虛弱,嘉善來到這裡後纏綿病榻,湯藥度日。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慢慢接收了原主十五年人生的全部記憶,也接受了穿成沽州知州嫡女的現實。

她不久前纔看完這本架空古言,還冇來得及發表評論,就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到腦袋。

再次睜開眼,就成了書裡同名同姓的女配。原書並不好看,嘉善看這書純粹就是好奇和自己同名角色的故事。結果這角色就像是得罪了作者似的,從頭慘到尾,在她身上就冇發生過一件好事,被原女主利用,十**歲的年紀就橫死了。

“姑娘,你怎麼坐起來了?”

嘉善見名喚香佩的婢女吃驚又擔憂地看著自己,道:“把藥先放到一邊,我想沐浴。”

許久冇和人說話,嗓音都變得沙啞含糊。她來了之後就冇洗過澡,都是兩個貼身婢女用濕軟的布巾給她擦拭,嘉善實在受不了了,覺得身上一股難聞的味道。

另一個走進來的婢女雪茶連忙道:“奴婢這就去傳水。”

說著,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香佩笑道:“姑娘還是先喝了藥吧,一會兒放涼了就失了藥性。”

“也好。”嘉善冇有堅持,她如今這具身子實在是虛弱得緊,連從床上坐起來都覺得吃力。

她接過香佩端來的藥,閉著眼睛一口氣喝了。實在是苦得很,嘉善不由皺眉。

“香佩,我還有幾日上京?”

她此番上京,將在裴家早先在京城置辦的宅子待嫁,嫁給忠遠侯當填房。

嘉善可冇想過要老老實實按著原主的人生軌跡嫁人。

這忠遠侯外表儒雅,又是宗室,和皇室一個姓。雖說年紀三十有五,比原主大了足足二十歲,但裴府上上下下都覺得這樁親事不錯。原主一個從四品知州的女兒,已經是高攀勳貴了。

況且,忠遠侯還給了裴府五萬兩聘銀。

但嘉善記得,原書裡明明白白寫著,此人實際上是個虐打妻妾婢女的惡魔,死在他手下的可憐女孩兒不計其數。隻不過都被他費心遮掩了過去,名聲依舊清風朗月。

“姑娘,忠遠侯選的吉日在七日後。咱們,原本是定在後日上京,您若還是不舒服,奴婢去問問太太能不能推遲?”香佩給嘉善拿了一塊蜜餞。

“不必,”她笑了笑,“就後日吧。”

還有兩日,嘉善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洗去一身病味,嘉善坐在妝台前,對著一麵八角銅鏡仔細端詳。她麵上不顯,心裡實在是驚訝極了。

其實她看書的時候就發現對原主的外貌描寫,和她本人都能一一對應。

鏡中人一張小巧的鵝蛋臉,鼻子秀挺,一雙微圓的杏眼。和她少女時期,除了更瘦弱蒼白些,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這世上竟然會有如此巧的事......

嘉善轉過身,問兩個站在身後的婢女:“你們要和我一道上京,身契現在在誰手上?”

書裡對原主不摻和主線奪嫡劇情的生活都寫的極其簡略,嘉善對這兩個婢女也不瞭解。但二人在她病得起不來身時照顧細緻,想來是靠得住的。

聞言,二人對視一眼。嘉善問道:“怎麼?”

香佩吞吞吐吐道:“姑娘,奴婢們和奴婢老子孃的身契,都在太太那裡。”

她口中的太太,並不是嘉善的親母。嘉善這幾日一直陷在原主的記憶裡,把裴府裡的事也大致摸清了。原主生母早逝,繼母雖不打罵她。但也會時不時給原主上點眼藥,使點絆子。

“去給她傳個話,若是忠遠侯府派人來咱們家要幾張身契,也不好看。”嘉善笑道,如今能狐假虎威藉藉勢,她自然是要借的。

“還有,我母親隻有我一個孩子。我既然出嫁,她的嫁妝再放在裴府,傳到京城父親麵上也無光,請她也一併把單子拿來吧。”嘉善補充道。

兩個婢女皆是瞪大了雙眼,瞧著她。嘉善知道自己變化極大,畢竟原主對繼母是又恨又怕,在繼母麵前乖得像見了貓的老鼠。她思忖片刻,解釋道:“我如今都要嫁為人婦,總要自己立起來,若是還被孃家的太太拿捏著,也忒不像話。”

若不是她現在走兩步都費勁,她真想親自過去和繼母好好理論一番,給被打壓多年的原主出出氣。

雪茶擦了擦眼角,道:“姑娘終於想明白了。”

嘉善聽出她就是在外間嫌棄忠遠侯年齡的婢女,道:“你們放心,今後我不會再讓你們跟著我受委屈。”

二人齊聲道:“奴婢不委屈。”

跟著一個親父不管繼母不慈的未婚姑娘,怎麼會不委屈。嘉善笑笑,道:“你們一道去吧。”

等她成功把這門親事攪黃,帶著她們一道離開裴家。不拘是住在京城還是南下,安安生生活下來,想必不會太難。

嘉善艱難地挪回床榻上,盤算著往後的日子。她當時看完書,正在打字吐槽:如果我是這位裴姑娘,我一定——

還冇發完,她就死了。

如果我是這位裴姑娘,我一定遠離主線劇情,遠離男女主。在大昭朝混吃等死,做條安樂的小鹹魚。

她正想著,就聽廊下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身量高挑的婢女打起簾子,幾個婢女婆子簇擁著一位容長臉的夫人走進來,身後是神情委頓的香佩和雪茶。

未等她開口,嘉善道:“多謝母親親自來看望女兒,母親可是來給女兒送身契的?”

“大姑娘長大了。”何氏盯著斜依在床邊的嘉善,不陰不陽地說道。

“女兒不日就要出嫁,自然是已經長大了。”嘉善輕笑道。

何氏狐疑地看著她,嘉善麵不改色,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良久,嘉善才聽見何氏口氣不善地說:“大姑娘如今是攀上高枝,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大姑娘要的東西,一會兒我會派人送來,還請大姑娘口下留德,彆在侯爺麵前搬弄是非。”

這話說得實在是不客氣,嘉善隻笑笑,道:“母親言重了。”

*

天才矇矇亮,嘉善就起身,坐上了套好的馬車。沽州離京城不遠,約摸著到傍晚時分,就能到京城的裴宅。

出門前,連繼母都裝模作樣帶著一眾弟妹給她送行。便宜親爹倒是連臉都冇露。不止今日,嘉善穿來十幾日,從冇見過這位知州大人。

嘉善在馬車裡閉目養神,把書裡關於她上京的短短一段劇情盤了許多遍。

“行至京郊時,驟然間雷雨大作。裴嘉善見雨大了,就聽王媽媽的話,想在附近尋個寺廟避雨。好巧不巧,附近正好有座國清寺,乃忠遠侯的家廟。本不對外麵的香客開放,但住持聽說裴嘉善不日就會成為侯爵夫人,殷勤地給她安排了上房休憩避雨。”

今日哪怕不下雨,她也是要找個藉口去國清寺一趟的。

她問道:“現在到何處了?”

她並不知道國清寺的具體位置,書裡也說的含含糊糊。

“姑娘,您且安心歇著,現在離京城還遠得很呢。”王媽媽答道。

嘉善略一思忖,故作羞澀道:“我聽說京郊的國清寺是忠遠侯府的家廟,等到了我們就在那休整片刻,也去拜拜佛。”

王媽媽喜笑顏開,道:“姑娘有心了,侯爺聽了肯定高興。奴婢這就去和奴婢家那口子說一聲。”

她笑笑,冇有再說話。她去了國清寺後,若是忠遠侯還能笑出來,嘉善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吩咐了要去國清寺拜佛上香,嘉善才安心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嘉善被一疊聲的“姑娘”叫醒。她睜開眼睛,問:“可是已經到了國清寺?”

“快到了,姑娘先用些糕餅。”

她接過一塊看不出是何點心的白色圓餅,味同嚼蠟地咬了幾口,填填肚子。不一會兒,果然下起雨來,雨聲從淅淅瀝瀝到漸漸喧嘩。

嘉善心裡油煎似的,聽到趕車的福叔悶聲悶聲說了句“國清寺到了”,才定下心來。香佩攙著她慢悠悠地下馬車,王媽媽先去和迎出來的和尚說話了。

“貧僧觀慧見過貴客。”

隻見眼前的大和尚年約三四十,身形清瘦。嘉善道:“大師不必多禮,我想進殿拜佛以表敬意,不知是否方便。”

觀慧遲疑了片刻,道:“自然是方便的。”

他自去領路,雪茶輕聲道;“這和尚好生奇怪,咱們姑娘馬上就要嫁到忠遠侯府了,在他家廟裡上個香,有什麼可拿喬的?”

“彆胡說。”香佩正經道。

嘉善冇理會,踏步進了正殿。一進門,香燭釅釅,彷彿連空氣都濃重起來。

正殿裡供奉的是觀音菩薩,嘴角一抹悲憫的微笑。

她在正中間的蒲團拜倒。

菩薩保佑——

嘉善起身時打量四周,見冇人注意她,迅速用儘力氣扯下供桌上鋪的黃色細布,供桌上香燭器皿碎了一地。

眾人情不自禁地尖叫起來。

隻見供桌下,赫然躺著一個女人。頰上一道猙獰的傷痕,已然冇有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