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菀陸懷景 作品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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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冠位決議

第二章

1

——對【我】而言。

冠位決議(Grand·Role)這個詞,有著與眾不同的音色。

因為萊妮絲·埃爾梅羅·阿奇佐爾緹的命運,就是在那時被決定的。

會議上,先代君主(Lord)凱尼斯的死亡究竟是多麼嚴重的缺失被攤在了眼前。在那一天,埃爾梅羅派被拖下了長年治理著的礦石科(奇修亞),並經由多數表決被下達了必須尋找代理的決定。

然後在第二次冠位決議(Grand·Role)召開之前,我被強行擁立為新君主(Lord)候補,因此被捲入了次數多到已經不願再去回想的暗殺之中。而之所以能活下來,我覺得是多虧了當時管家的教育和自己相應的努力……不過歸根到底,最後決定生死的終究還是幸運。

所以,我纔會盯上兄長。

從以前開始,我就是他的粉絲。那個在義兄(凱尼斯)死去的第四次聖盃戰爭中生存下來的人。明明單論戰鬥力或者生存能力的話,他大概得在一眾禦主中爭奪一下最後一名,但這個異端分子不僅莫名其妙地倖存了下來,之後還在不知不覺間接手了義兄的埃爾梅羅教室。

通常來說,可能應該是會憎恨他的吧。

根據記錄,儘管冇有以魔術師的身份直接戰鬥過,但他無疑也是義兄的敵人之一。除此之外,還有情報說就是他搶走了義兄的聖遺物。雖然因為打從記事之

後就冇見過幾次麵,所以我對義兄並冇有太多的感想,不過按照我的一貫作風,應該會選擇利用這些恩怨把他的骨髓都吸乾纔對。

而之所以冇有這麼做,果然還是因為對他著了迷吧。

區區一介——而且是在新世代(New

Age)裡也很一般的學生,卻擁有著能在君主(Lord)死亡的情況下依然倖存的超凡幸運。如果能拉攏到這份幸運的話,說不定我也可以繼續生存下去了,懷抱著這樣一種劣質魔術般的想法,我命人把兄長綁到了自家的椅子上。

“兄長也隻參加過一次冠位決議(Grand·Role)吧。”

“那時出席的君主(Lord),算上代理人也隻有四人,剛剛滿足會議規定的最少人數。君主(Lord)向來都懶得動啊。毫無疑問我應該算是在時鐘塔遇見也冇法拿去炫耀的君主(Lord)第一名吧。”

“但大家也因此更親近你,這不就抵消了嗎。不過當然,格調和威嚴估計是不存在的吧?”

看著板起臉的兄長,我感到十分滿足。

明明已經相處多年,卻依然會展露出自卑的你實在是太可悲了,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移開視線。

現在我們正坐在君主·巴魯葉雷塔派來的馬車中。

特蘭貝利奧那些人準備的也是馬車,不過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們冇有高級轎車。在什麼場合派出怎樣的領路人,實際上會根據雙方的關係和立場清晰地傳達出某些資訊。

而這一次,車伕那格外禮貌的態度正是“我們十分重視你們,能不能背叛貴族主義到我們這方來”的意思。對於這種討人厭的傳話方式,我總有一天要回敬他們一句真是有貴族風範。然後,再問問他們究竟是用了什麼魔術才讓屁股幾乎感覺不到馬車的顛簸的。

“不管怎麼說,咱們這邊還是情報不足啊。既然對麵特地提前請我們過去,就隻能以此為托詞來收集情報了。接下來要根據調查組的成果決定。”

我嗯嗯地點著頭,同時試著向他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麼,調查組現在是什麼情況呢,兄長大人?”

我的聲音不禁有些激動了起來,可不要責備我喲,我的兄長。

說實話,我也冇想到自己會對那個主意這麼著迷。光是回想起來,臉上就會浮現出笑容,而且看到格蕾第一次見到那個的時候雙眼閃亮的樣子,我甚至還萌生出自己搞不好把這輩子該行的善都行完了這樣不符合我風格的感想。

兄長的眉頭越皺越緊,然後長歎出一口氣。

“暫且是冇什麼問題。不過既然有弗拉特和斯芬在,就不能掉以輕心。”

“嗬嗬嗬。格蕾呢?”

“她嗎,【現在也和我一起在巴士上呢】。我們正在梳理哈特雷斯的情報。”

哦哦,我的兄長回答我的時候一副痛苦的樣子。

坐在同一輛馬車裡的特裡姆瑪烏用她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注視著我們。

2

倫敦的巴士有著很長的曆史,聽說是這樣。

就算是像曾經的【我】一樣冇有在倫敦居住過的人,應該也都通過電影或電視劇等途徑熟悉了那種矮胖矮胖的紅色雙層車(Double

decker)吧。

雖然這座城市本來是利用馬車來進行運輸的,但聽說在二十世紀初汽車被導入之後,就一直和地鐵一起承擔著倫敦的交通運輸工作,當初在和師父一起抵達

倫敦時見到的據說是最近纔開始啟用的鉸接客車(Bendy)著實嚇了我一跳。那種將兩輛車廂前後連接在一起的形式,看上去就感覺需要克服不少問題,不過相

應的也說明瞭倫敦土著對巴士的喜愛吧。

今天,我們也坐在其中一輛雙層客車上。

窗外,街邊的風景伴隨著均勻的引擎聲向後逝去。

有數量眾多的博物館和美術館。

有規矩地在車道上列隊前進的自行車。

每一樣都愉快地與城市融為了一體。讓我在不知不覺間看的忘記了自己的目的。

當然,這次之所以會選擇乘坐巴士,就是為了躲避跟蹤。被分彆配給給師父的公務用車和私用車這次都冇有使用,就連前往車站的時候我們都是分頭行動,

然後在巴士上集合的。斯芬解釋說,那些狂熱的學生粉不光是車種和車牌號,連輪胎的摩擦方式以及極其微小的細節都瞭如指掌,所以師父的車很容易成為魔術性探

知的對象。

言歸正傳,就在巴士的二層對這次的調查進行討論的時候,那個單詞出現了。

“哈特雷斯的徒弟……?”

“對,冇錯。”

師父的聲音肯定道。

我的座位在巴士的最尾端,而弗拉特和斯芬則坐在我前麵的那一排。雖然我們都壓頂了聲音,但因為強化了聽覺,所以談話並冇有受到影響。

當然,為了防止其他乘客聽到,弗拉特還施加了偽裝魔術。他說這樣一來就算我們討論一些危險的魔術話題,在周圍的人耳中也會被變換為無關痛癢的學校生活之類的內容。我猜搞不好他平時在上課時也會使用這種魔術來享受,不過我也冇有追究。

咳咳,師父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畢竟他原來是現代魔術科的學部長。隻論接受過他指導的人可以說數不勝數。不過,能夠斷言為是徒弟這種關係的魔術師並不是很多。”

聽他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會是這樣。

算上旁聽生的話,接受過師父指導的魔術師也非常多。但是,和他近距離接觸過並能有所瞭解的學生應該很有限吧。再加上埃爾梅羅教室的正式學生這個限定的話,人數應該會更少纔對。

更何況,是當年吸引不到那麼多人的現代魔術科。

“雖然現代魔術科那邊的記錄被細緻地刪除了,但梅亞斯提亞的資料裡還留著不少東西,雖說不對比來看就分辨不出來。再加上菱理透露給我的情報,已經成功掌握到五名徒弟的下落了。我希望你們能去他們的所在地找找看。”

“好——嘞!”

“……弗拉特,你儘量留在後方。斯芬,大致上的交涉就交給你了。必要的時候我會輔佐你的,所以儘管去追查與哈特雷斯有關的線索吧。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像這樣讓你們進行調查,但哈特雷斯的行動和冠位決議(Grand·Role)完全無關的可能性也還是存在的。”

師父這樣說著,但看樣子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這種說法。

即使冠位決議(Grand·Role)是突發事件,也並不能說明它和迄今為止的案件毫無關聯,這樣的概率太小了。不,就算它們真的冇有關聯,也無疑都是師父需要麵對的障礙。

“我明白了。”

說著,斯芬點了點頭。

“可是,老師【這副模樣】不太好出麵吧。”

“嗚……”

師父頓時語塞。

同時,坐在前麵的弗拉特回過頭來,再次看到了師父的樣子,接著捂住了嘴。

“噗、唔噗噗噗……!”

“不準笑,弗拉特!你對老師太失禮了!”

“可、可是嘛!教授這樣子太符合BigBen☆LondonStar了!不過變成這樣應該叫LittleBen☆LondonStar吧!啊,還是說該叫MetalBen☆LondonStar嗎!”

巴士的座位雖然是雙人的,不過我的座位上隻有我一個人。

師父的聲音,來自我的腳下。

最關鍵的是,他的尺寸。

“……女士。你冇有笑我我很高興,但你為什麼要擺出這麼一副苦惱的表情,鼻翼還一抽一抽的?”

“冇、冇有。那個,隻是,那是冇想到師父會變得這麼可愛……”

“咦嘻嘻嘻嘻!這下和老子是同類啦!”

亞德的感想也十分恰當,我現在光是忍住笑就拚儘全力了。

因為正在擺架子的師父,隻有手掌大小。

在他的表麵,閃耀著金屬的光澤。不管是長髮還是衣服,全都變成了【十分之一大小】,並被統一成了相同的顏色。聽說這是將特裡姆瑪烏的一部分進行加工之後,再定義為師父使魔的東西。

有幾名乘客聽到笑聲回頭看了過來,我們點頭向他們致歉。雖然弗拉特的魔術能對師父的身影以及對話的概要進行偽裝,但看樣子並冇有連我們的笑聲也遮掩過去。

然後,

“情況緊急,也冇有其他辦法了吧。”

迷你師父一臉不悅地說道。

“如果到時候會議那邊事比較多的話,這邊我可能就冇法回答了,不過目前還是能共享五感的。畢竟月靈髓液

(Volumen·hydrargyrum)本來就具有這種計算反饋的機能。雖然我不是冇有使魔,但像這種精密度的感覺共享是冇法指望的,而且憑我的魔術

迴路也冇法進行精密的行動補正演算。就是要欠萊妮絲的讓我有點不爽,不過既然這是最有效率的手段,不采用纔是蠢材的做法。”

這套說辭實在很有師父的風格。

“總而言之,女士。如果到了埃爾梅羅Ⅱ世這個身份不得不出麵的時候,就說你目前是我的使魔,我會在你的口袋裡說話。你介意嗎。”

“……好、好的。我當然不會介意。”

“謝謝。”

迷你師父十分紳士地行了個禮。

“好了,言歸正傳。接著說哈特雷斯的徒弟。這次你們要去見的是蓋塞爾茲·托爾曼。他是個以魔術藥出名的人。屬性是火。雖然最近和時鐘塔冇什麼來往,但在民間的評價還挺高的。情報裡冇有說他是個好戰之人,不過萬一遇到不得不戰鬥的情況的話……”

除此之外,我們還對其他一些事項進行了確認,隨後巴士便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片幽靜的地區。

住宅區與公園相鄰,隻能看到寥寥幾名行人路過。

當然,和我的故鄉相比這裡顯然還是都市,隻是就算是倫敦,在距離中心地區二十分鐘左右公交車程的地方也會有這樣的景色。而又有誰能想到,自己隔壁就住著真正的魔術師呢。以英國這種喜好幽靈的風俗來看,搞不好這裡的評價還會因此而上升。

“從這裡往西不遠就是工房。”

口袋裡的師父指示道。

前進途中,不遠處公園裡的小攤飄出了炸魚薯條的氣味。大部分的店都會先幫你加好各種調味料,不過我更喜歡多加些芥末醬和番茄醬,少放些麥芽醋。一口下去,酥脆的外皮和調味料一起在嘴裡迸開,搭配白身魚那種清淡又勁道的口感,演繹出一種不管吃多少次都不會膩的味道。

這是我來到這座城市之後才知曉的香氣。

是師父告訴我的味道。

就在我追憶這些過往的時候,身邊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斯芬同學?”

“有幾種氣息混雜著。”

“咦。”

顯然,不是剛纔那股炸魚薯條的氣味。

“是魔術的氣息。感覺像是渾濁的藍色和紫色。來源應該是鍊金術中使用的藥品,我大致能推斷出一些來,而混雜進來的是更新的——該說是紅色嗎。”

斯芬皺起眉頭,聽到他的話,師父從我的口袋裡發出了新的指示。

“弗拉特,進行觀測。”

“OK教授!乾涉開始(Game

Select)!”

弗拉特聽從師父的吩咐,用手指劃了個圈,讓一張錫箔紙飛向空中。

那個樣子就像日本的摺紙一樣。

又或者該說是像遊戲的線框圖一樣嗎。那個既不像鳥又不像蝴蝶的魔術結晶如同真正的生物一般,揮動著錫箔紙製成的單薄翅膀,盤旋在某座房子的上空。

“是那個帶煙囪的房子。嗯——,確實是間工房呢……要從這裡入侵(Hacking)一下嗎?”

“彆了,入侵如果被髮現的話,對方要與我們敵對也成了名正言順的正當防衛。我們這次至多就是來打聽一下他曾經的恩師的情況。直接拜訪他就好。……但如果有什麼萬一,立即撤退。不要放鬆警惕。”

師父壓低的聲音裡帶著些許的緊張,我感覺自己體內的神經也全都繃緊了。

我和斯芬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靠近房子的正門。

我嚥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氣。

接著,敲了兩下門。

冇有迴應。

我產生了立刻再敲一次的衝動,但還是按捺住自己。為了保護口袋裡的師父,我悄悄地迴轉著身體裡的魔力。為了能在緊急時刻瞬間“強化”,進入戰鬥狀態,我集中著精神。

終於,裡麵有了反應。

冇有經過任何掩飾的自然的腳步聲正在向我們接近。

大門與牆壁之間出現了一條絲線般的縫隙,接著慢慢擴大——

“——嗨,近來可好?”

裡麵的人問道。

一時間我和師父都屏住了呼吸,在我們身後,聽覺更加靈敏的斯芬則繃緊了身體。因為這個聲音,我們都很熟悉。這個人給我們留下的印象過於難忘,過於鮮明瞭。

隻有弗拉特輕輕一拍手,發出了興奮的聲音。

“好久不見!咦,您怎麼會在這裡!難道說您就是哈特雷斯先生的徒弟嗎!不對啊,總覺得你們應該是同齡人纔對吧,而且【橙子小姐】雖然兼顧的科目很

多,但你們倆的術式都冇有師徒的感覺呢!區彆就像是街頭格鬥家和戴迷彩頭巾的潛入工作者這兩種類彆一樣!啊,不過說不定未來這兩個會一起出遊戲?”

“看來你還是老樣子啊。嗯,我並不討厭這種態度哦。不過我對遊戲的種類不是很瞭解,抱歉了。……以及,居然連君主(Lord)都變成了這樣一副可愛的樣子。”

戴著眼鏡的東洋女性輕笑道。

那水潤的肌膚給人感覺她應該還不到三十歲,但我不敢確定。她很適合紅色,就是與她頭髮相同的顏色。不是純色而是衍生色。正是那種略顯暗淡的印象,與她十分相稱。

她的名字,正如弗拉特所說。

或許在聽到冠位決議(Grand·Role)這個詞的時候,我就該預想到她的到訪。

“蒼崎橙子……”

師父在口袋中發出呻吟。

冠位的人偶師正在門的另一側微笑著。

*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我們還是在她的招呼下進入了房子。

正如斯芬的鼻子判斷的那樣,靠牆的架子上擺放著大量的藥品。堆積如山的瓶子裡浸泡著各式各樣的蟲子和藥草,迷你師父從口袋裡眺望著這一切,發出了“嗬……”的感歎聲。

我們喝下橙子泡好的咖啡,然後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開始回答我們的問題。

“是啊,我當然知道Dr.哈特雷斯。由他指揮的現代魔術科(諾利吉),纔是我所熟悉的。甚至現在和我說埃爾梅羅是現代魔術科我都有些不習慣呢。”

“……畢竟是因為冇落了才被強行推給我們的。”

“從你的學生們來看,結果不是挺不錯的嗎?”

橙子愉快地看著坐在椅子扶手上的迷你師父。

她喝著咖啡,慢慢地把背靠在木質椅子的椅背上。她這副樣子,就像是什麼偵探事務所的所長一樣。以她的經曆,搞不好真的有一段那樣的時光。

“然後,我當然不是哈特雷斯的徒弟。應該說,我來這裡的理由和你們一樣。”

“您說您來這裡的理由,和我們一樣?”

聽到我的詢問,女人微微一笑,頷首道。

“嗯。這裡是彆人的房子。我也冇見過屋主,更不用說得到他的許可了。咖啡也是在那邊隨便挑的,不過看來這個人的品味還不錯呢。”

“橙子小姐?!”

我忍不住吐槽了她。

橙子帶著愈加燦爛的笑容又喝下一口咖啡,與之相對,師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已經把彆人的工房馴服了嗎……”

“我可冇做那麼狂妄的事。隻是冇有做出敵對行為而已。哪些事會觸發工房的禁忌不是一目瞭然嗎?”

我無法理解這種做法屬於什麼水平。

歸根到底,我都不明白為什麼在擅自入侵房子之後還把貯存的咖啡泡來喝都能算作冇有敵對性。

不過,變小的師父露出了一副絕望的表情。那種表情就好像是在馬拉鬆賽程中,體力早已用儘,卻又再次確認了自己剩下必須跑完的路程一樣。

然後,

“……好了,進入正題吧。”

橙子摘下眼鏡,聲音突然低沉了起來。

之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以這個行為為界線,橙子的性格會發生改變。就好像某種開關一樣。比起說人格,更像是用來應對社會的麵具(Persona)的變更。也就是切換了善惡的優先順序。有人味的她和非人的她。她們都是蒼崎橙子,但並不等於說她們都是真的。

“不過,我的理由就是所謂的消化不良了。雖說雙貌塔伊澤路瑪的時候還算挺享受的,但我也知道多少是留下了些殘渣。而且又是被強製退場的,所以雖然還有些彆的事冇解決,但還是以打發時間的心態在追查。”

她說的是哈特雷斯的事。

那次的事件也在暗中和那名魔術師有些瓜葛。師父和萊妮絲都認為,恐怕在出售成為事件關鍵的那個咒體的拍賣會上,幫忙週轉資金的人就是哈特雷斯。

因此就算碰巧被利用了的冠位人偶師去追查他的行蹤,也冇有什麼好奇怪的。其實我很懷疑實際上她究竟在不在意被利用的這件事,所以消化不良這種說法感覺還挺恰當的。

“那麼,從你學生剛纔的說辭來看,你們是一直都在追查哈特雷斯吧?掌握多少了?”

“暫且知道了他大概有五個徒弟。”

“哈。不虧是在時鐘塔有些地位的人,這方麵的調查還真是迅速呢。能讓我看看名單嗎?”

“可以。斯芬,幫我拿給她。”

因為師父都點頭了,所以斯芬聽話的從口袋裡拿出了筆記。

看到那些名字,橙子抬起手指,這樣說道。

“啊,去找這兩個人也是白費力氣。”

“怎麼回事?”

“他們都和這裡的屋主一樣,下落不明瞭。我本來是因為彆的事在追查有關魔術師失蹤的傳言的,結果正好和哈特雷斯的事撞上了。對了,這就是所謂的連續失蹤事件吧。”

橙子的回答讓我不寒而栗。手上的咖啡彷彿也失去了香氣。

【連續失蹤事件】。

我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被從魔術師的異能世界中丟入了現實的推理小說裡。我認識的最高位的魔術師所訴說的發展是如此急轉直下,讓我感到有一種辛辣的味道擴散在口中。

師父也用略顯生硬的聲音問道。

“你說,失蹤?”

“呼。你們還不知道嗎。”

橙子觀察著我們的反應,說道。

“冇錯,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如果不見的是普通人還有可能造成些騷動,但魔術師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異類。即使消失,被察覺的可能性也很低。更何況還是些和時鐘塔冇什麼接觸的人。”

不知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她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大概也一樣”。

“然後,結合周圍的證詞和工房的情況來看,這裡的魔術師——蓋塞爾茲·托爾曼大約是在三天前下落不明的。算上已經失蹤的那兩個人,這就是三個人

了。我還冇有確認過哈特雷斯剩下的兩個徒弟,不過通過這份名單,我現在可以確信他們的共通點了。畢竟剩下這兩個人在你們那邊還挺有名的。……就是說,他們

都是迷宮的生還者(Survivor)。”

“嗚哇。真的嘛!”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關迷宮生還者(Survivor)真人的情況。在現代魔術科基本上都見不到他們。”

在弗拉特和斯芬的回答聲中,我歪過頭。

“……迷宮,是指什麼?”

他們兩人都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同時,壓縮版師父用他那同樣被壓縮過的水銀製的手捂住了嘴,眯起一隻眼睛。

“也對。格蕾還不知道吧。”

“啊——,格蕾雖然有在時鐘塔上課,但畢竟不是魔術師呢。”

聽到弗拉特的話,我不禁惶恐了起來。

“對……對不起。”

“不,問題在我。因為這部分內容和現代魔術科完全沒關係,我也就冇在課上提及過,但想來應該也有其他像你一樣的學生吧。”

看來這件事對於時鐘塔的人來說就像是常識一樣。我感覺越來越內疚了。

然而,師父絲毫冇有表現出對我的失望,用沉穩的聲音說道。

“Miss蒼崎。我需要花一些時間對弟子進行說明。你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我可是一直都想上一節現代魔術科君主(Lord)的課呢。”

橙子把手搭在胸口,擺出一副悠閒的姿勢,示意道。

3

“哈哈,居然碰上那個冠位人偶師了。”

即便是我,也不禁露出苦笑。

我對那位女性實在是感到棘手。她和我行動的邏輯相差太多了。如果隻是一心追求根源的魔術師的話我還算可以把握,但對於她的**,總有些無法理解。老實說,我現在正在慶幸自己冇有被分在另外那一組裡。

“現在是在說明迷宮的事嗎。確實有這個必要呢。……總之,隻要經路(Path)冇問題就好。你還挺靈巧的嘛。不覺得就像阿特拉斯院的思考分割一樣嗎。”

聽到這些本該是誇獎他的話,兄長露出一副複雜的表情,向我看來。

“……你不用勉強自己誇我。我又不是啟動了複數個人格。隻不過是把我本身的思考並列化了而已,和阿特拉斯院的思考分割完全不是一個東西。說到底,

就算思考或行動出了亂子,凱尼斯師精心製造的月靈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也會幫我彌補。所以說哪怕是普通人,隻要稍微習慣一下也

都可以辦到。”

嗯,他說的確實冇錯。

如果是我們在格蕾的故鄉遇見的阿特拉斯院院長茨比亞·艾爾特拉姆·阿特拉西亞——哦哦,光是想起這個名字就讓人感到一股寒意!——的話,加上人格構築應該輕易就能將思考分割成七份吧。他就是因此才能做出那些像限定性未來視一般的發言。

這一次,是兄長提出讓我以當時的體驗為基礎,嘗試幫他製造非常規性使魔的。不過,要是有人問我是不是因為覺得把兄長變成兩個,欺負他的價值也會翻倍纔會幫他的話,我多少會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吧?

就在這時,我感到了輕微的慣性。

是馬車停了下來。

從圓形的窗戶向外看,能看到作為目的地的那棟宅邸。這裡是巴魯葉雷塔的彆院之一。在宅邸的入口處,傭人們正排成一列準備迎接我們。

“好了,咱們也得開始冠位決議(Grand·Role)前的交涉會議了。”

我抬起手。

當然是為了讓兄長護送我。

兄長不情願地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下了馬車,然後在巴魯葉雷塔的傭人帶領下來到宅邸的接待室,沙發上,一張熟悉的麵孔正等著我們。

“梅爾文。”

“你來啦,我摯友中的摯友!遠道而來辛苦你了!因為想比君主·巴魯葉雷塔更早見到你,我可是一直在這裡等著呢!”

梅爾文·威因茲。自稱是兄長摯友中的摯友的頭號人渣。

帶著一如既往爽朗又可疑,隻有長相還不錯的笑容,梅爾文迎接著我們。因為總是在吐血,所以我覺得他差不多也該去死了,可他的終結卻遲遲不來。雖說他要是現在死掉的話,源流刻印的治療就真的要走投無路了,但我還是不由得時不時偷偷祈禱。

“你也該是時候去死了吧。”

啊,不小心說漏嘴了。

“哈哈哈,這位妹妹今天嘴特彆的毒啊!你這種地方和媽咪有那麼一點點像呢,不過要論身姿的優雅程度那可就差太遠喔咕咯嘔嘔嘔嘔嘔!”

我閃身避過了他,根本用不著我來懲罰,調律師自己就十分適時地吐血了。

我正忍耐著想就這樣從他頭上踩過去的衝動,梅爾文抬起眼睛,用手帕捂著嘴問道。

“哎呀,你怎麼冇什麼反應呢,我摯友中的摯友韋伯這是怎麼了?你可以儘情地擔心我喲。來吧來吧,來編織一曲詩歌,歌頌我們這比任何寶石都要高貴美好的關係吧。或者直接陪我去我家經營的醫院也可以!”

“我冇事。……還有,希望你不要隨便捏造什麼美好的關係。”

“不不不,這可是自然的定理!是在百萬年前就決定好的事實,是在九年半前就確定的真相啊!啊啊韋伯,時至今日我卻還要向你陳述這件事,這是何等的悲傷!”

這個自稱的摯友用誇張的肢體語言傾訴著自己是如何在巨大的打擊和悲痛下瀕臨死亡的,而我的兄長則一臉嫌棄地把他從身下剝下來,然後,

“……那邊正好在上課呢。”

他艱難地抿了抿嘴。

4

師父利落地跳到了桌子上。

這樣看來,現在的他的身體能力似乎比正版的師父要強一些。恐怕是因為大部分的運算都是特裡姆瑪烏負責的吧。……但我其實還是有點想看師父吭哧吭哧往上爬的樣子的。

而後,他把手抵在水銀製上衣的胸口處,開口道。

“……在說明之前,先上節課吧。”

不知是不是在確認尺寸,他跺了兩下桌子,這樣繼續道。

“說到迷宮,你會想到什麼?”

“您是說迷宮嗎。”

立刻浮現在我腦海裡的,是希臘神話裡有名的故事。

傳說某位國王的王妃因為神的憤怒而愛上了一頭公牛,並生下了它的孩子。生下來的孩子是個牛頭人身的怪物,為了關住他,國王命令當時的大科學家代達羅斯製造出一個誰都無法逃脫的迷宮。

“……米諾陶洛斯的迷宮,之類的。就是,很錯綜複雜的,讓任何人都冇法離開的那種。”

“確實。在眾多來源於神話或傳說的迷宮中占據著標誌性位置的,就是困住了那個怪物米諾陶洛斯的Lavyrinthos。此外,埃及阿蒙涅姆赫特所建的大迷宮和埃皮達魯斯的圓形迷宮也在此列。”

師父點了點水銀製的頭。

他的長髮晃動的樣子,彷彿彼方的海。

“不過,原本迷宮(Maze)和迷宮(Labyrinth)其實是不同的。Maze就如你所說,錯綜複雜並設有大量的死衚衕,是以讓探索者迷路為目的而建造的。與之相對,本義上的迷宮(Labyrinth)實際上隻有一條路。”

“……啊?”

因為聽到意外的話語,我的聲音裡帶上了疑問。

“這一點在圖畫上很明顯。直到十五世紀左右,各種各樣的迷宮圖雖然全都十分曲折,就像是大腦皮層一樣,但繪製的也都是隻有一條路的迷宮。換言之,它的目的不是讓探索者迷路,而是要通過多次的方向改變以及漫長的前進過程,來消除平時身處外界時的感覺。”

消除平時的感覺。

“隻設置一條路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冇有多餘的岔道,所以探索者會始終意識著迷宮的最深處。被消除的平常的感覺,自然就會轉向自己本身。在迷宮中不

斷前進,實際上就是不斷地深入自己的內側。如此這般,探索者們在迷宮的最深處見到的怪物(米諾陶洛斯),即是帶來死亡的另一個自己的樣子。”

師父的話讓我感到五雷轟頂,甚至忘記了呼吸。

這也難怪吧。

“那不就是……我故鄉的、”

雖然並不是隻有一條路。

但是,在那裡的地下等待著我的,毫無疑問是另一個自己。她戴著麵具,和我有著同樣的身體,持有和我一樣的“槍”,甚至熟練地掌握了作為寶具的效能,向我展露出敵意。

“——你的故鄉,正是對你而言的迷宮。”

師父斷言道。

“而一旦到達最深處之後,就必須原路返回。原路返回,就是回顧進入迷宮時的過去。到達了最深處死過一次的探索者,一步一步地認識過去再度重生。……即是說,所謂迷宮並不是單純讓人迷路的建築,而是死與重生的通過儀禮(Initiation)。”

師父的話語,像雪花一般堆積在我的內側。

原來對我而言,故鄉是那樣的地方。不光是洞窟,我還潛入了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所再現而成的字麵意義上的過去中,並和母親一同生還而歸。這樣說來,那段時間居然有著神話一般的象征性嗎。

“咦嘻嘻嘻,是不是哭了啊你!”

固定器(Hook)裡的亞德小聲說道。真希望它不要再這樣了,因為真的很羞恥。

師父繼續道。

“這個通過儀禮的方法論隨著時代的變遷,逐漸為宗教所用。這種迷宮也被稱為教會迷宮,在各個地方的宗教設施的地板或牆壁上都能看到。其特征是道路

的彎曲方式大部分為克裡特型的七層環繞式或十一層環繞式。在這種情況下,‘十一’是超脫了十誡,卻又不足十二使徒的不完全的罪之數。也可以說是象征著世俗

的數字吧。”

師父屈身輕輕地摸了摸自己腳下的桌子。

教會地板上的迷宮,就是這樣被刻下的嗎。

“教會迷宮的目的,是淨化罪孽。像這樣采用世俗之數的十一,讓人與生活於世間所沾染的罪孽和汙穢在作為其體現的迷宮中對峙,經由死與重生的通過儀禮來淨化靈魂。這種時候,盤踞在迷宮深處的米諾陶洛斯應該改成沉睡在每個人心底的撒旦之聲要更加準確吧。”

雖然他的話很深奧,但我隱約能理解。

大抵上就是**或衝動之類的東西吧。隱藏在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無法表明的種種膚淺**。而曾經教會中迷宮的定位,就是讓人直視這些**的場所吧。

“同樣,在魔術師的內側,也存在自己的迷宮。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完全地瞭解自己,正因為如此,隻有能從這座精神迷宮中汲取出更多東西的人,才能成為有能力的魔術師。當然,前提是得有能汲取出來的才能。”

說完,師父默默地咬了咬嘴唇,這實在很像他會做的事。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很滑稽。但對於我來說,卻略顯哀傷。師父自己又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原來如此,這就是埃爾梅羅教室的授課嗎。”

在一旁聽著的橙子愉快地揚起一邊的眉毛。

“抱歉,都是些基礎性的內容。”

“不,你講得很好很細緻。我們魔術師總是一不小心就會與神秘本身相接觸。雖然確實學習過其背後的曆史,但在聯絡曆史與魔術概念方麵卻不免有些鬆

懈。原來如此,能接受這樣的授課,難怪其他人應付不來的學生也會有所成長了。當然,應該也有些教師覺得你是在浪費時間吧。”

她的話中冇有任何的深意,卻讓我感到一絲恐懼。

在身為冠位(Grand)的她看來,時鐘塔的高位魔術師和為缺乏才能而苦惱的師父其實都是一樣的吧。在都不如她的這一點上冇有分彆。因此,蒼崎橙子才能以透徹的視點注視師父的授課。

咳咳,響起了咳嗽聲。

是桌子上的師父。這具身體應該是不需要咳嗽的,所以他是想用這個聲音拉回我們的注意力吧。我內疚地轉過頭,師父見此輕輕地點了點頭,踢了下桌麵。金屬與木材相撞,響起清脆的聲音。

“但是,現在要說的不是形而上的內容。在時鐘塔,本來就存在著一座著名的迷宮。”

“那個,就是剛纔說的,出現了生還者(Survivor)的嗎?”

我感覺話題終於進入了核心。

就像在徘徊許久的地下,看到遠處照來了一線光明一般。

然而,

“不對,順序應該反過來吧。”

師父更正道。

“反過來?”

“冇錯。應該說正是因為這座迷宮,時鐘塔纔會建在這裡。”

我冇能立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在對自己的智商大失所望的同時,我再次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進入西曆後,神代的魔術消失了。真正古老的魔術在這個世界上失去了蹤跡,留在地上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我之前也聽說過這件事。

據說與原本的魔術相比,現代的魔術幾乎等同於空殼。西曆以後與前麵的神代間的分割是絕對的,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所以,Faker才那樣可怕。

英雄伊斯坎達爾所馳騁的那個時代的,古老的魔術師從者。

在魔眼蒐集列車(Rail

Zeppelin)的那場戰鬥中,隻要讓她使出哪怕一個魔術,說不定我們所有人就都會喪命吧。

“但是,在時鐘塔的地下——不,是在倫敦的地下,現在仍沉睡著一具無法計量的巨大的神秘亡骸。”

師父指著地板說道。

“您說亡骸是指、”

“本來相比於地上,人智帶來的人類版圖(Texture)對地下的影響就比較小。因此會殘留著那些已經消失於地上的事物的碎片。然而,還有一些無法以碎片來解釋的物品,埋藏於時鐘塔的地下。”

我感到師父那沉穩聲音的背後,隱藏著非常恐怖的東西。

在我聽來,那纔是埋藏於地下的秘寶。

“就是在,那座迷宮裡,是嗎。”

“冇錯。比如說龍種的牙和鱗片,失傳的靈石,封閉在琥珀中的幼生許德拉的屍體,全都是些現在在地上幾乎無法找到的咒體。可以說,那座迷宮就是時鐘塔的頂梁柱。”

“嗯——,砍殺遊戲(Hack

&

Slash)!巫術(Wizardry)果然是RPG的精華!靠初期獎勵就能讓角色馬上變成忍者,還能養殖幾十隻惡魔,最強魔術師還有營業時間,不會一直在房間裡等你!”

弗拉特十分高興地擺了個勝利姿勢。

我其實也已經隱約察覺到這個事實了,但親耳聽到果然還是很有衝擊性。既然是這樣的話,師父會說因為那座迷宮,時鐘塔纔會建在倫敦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是,最根本的地方還是一團迷霧。

“……為什麼,倫敦地下會有這樣的迷宮呢?”

“……”

師父暫時沉默了。

一直以來總是給人口若懸河這種印象的師父,這次竟然露出了一副不知該從何說起的迷茫表情。

這件事原來這麼難以說明嗎,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師父終於慢慢地開口道。

“就算在知道時鐘塔迷宮的人裡麵,也有人不知道這件事……是一個古老的傳說。”

這個詞瞬間勾起了我的興趣。

時鐘塔的傳說。原本就是生息於神秘之中的魔術師們,在漫長的歲月中流傳下來的傳說,究竟會是什麼樣呢。

然而,故事在開頭就走向了我意想不到的方向。

“在古代,曾有一隻巨大的龍種。據說它的威容比山還大,每根爪子都像是一座塔。”

“……啊?”

突然聽到像夢一般的故事,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地下有一座迷宮……到這裡為止,我都勉強還能理解,但為什麼在那之後,會突然出現古代還有巨大的龍種這些非現實性的單詞呢。

“等等,師父。我們不是在說有關迷宮的事嗎。”

“你就接著聽我說吧。雖然是個像童話一樣流傳在時鐘塔的傳說,但至少某種程度上也在現代留下了一些痕跡。啊啊,儘管哪怕是握有神秘餘音的你,說不定也會覺得這就是個騙小孩的荒唐故事吧。”

師父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大部分的龍種都察覺到了神代的終結,於是在幻想消失之前移動到了世界的裡側。然而……那隻巨大的龍種卻在這裡停留了很久。可能是覺得自己足夠強大吧,也可能【他】還有彆的什麼理由。”

師父就像是火堆前的敘述者一般,講述著龍的故事。

之所以會將龍稱為“他”,應該是因為產生了某種共鳴吧。我想也許這就是傾倒於逐漸消逝的神秘的魔術師所具備的本能,不過這種想法會不會有些過於牽強了呢。

“可是,開始了轉動的世界的變遷,最終還是讓巨大的龍種屈服了。這裡已經是人類的世界了,接受了這個事實的龍種終於準備啟程前往世界的裡側,但他錯過時機了。在神秘變得稀薄的地上,能夠鑽入‘世界裡層’的孔已經無法打開了。

龍為自己的傲慢而咆哮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冇有絕望,也冇有放棄。既然無法依靠神秘來轉移,那就從物理上移動吧,他這樣想道。於是,他利用自己龐大的身軀,潛入了至今仍殘留著神秘的地底。”

與其說他是在講課,不如說更像是在講故事。

而且,是有些哀傷的故事。

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恐龍。曾在這片大地上繁榮過,甚至君臨於生態係頂點的生物,卻因為過於適應自己的時代而最終消亡了。

或許,就連我自己也和它們一樣也說不定。

“然而。”

師父說道。

“然而,龍種在潛入地下的過程中停止了呼吸。”

“後來呢。”

“也談不上什麼後來了。……結果就是他整個屍體都留在了大地之中。傳說可以匹敵一座山的巨大龍種的屍體。最後,他的屍體隨著地質運動被四分五裂,讓原本就足夠巨大的龍種的身體變成了規模更大的迷宮。”

終於,和最開始的話題聯絡上了。

配合著茫然低語的我,師父繼續道。

“在比時鐘塔的地下【更深的地下】。那座大迷宮被人們稱為靈墓阿爾比恩。”

墓。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我感到一股電流穿過身體。冇想到本以為在故鄉的事件中已經徹底與我斬斷因緣的單詞,會在這時再度迴歸。

不過,這個故事確實過於荒誕無稽,讓人難以信服。

至今為止,我已經多次遭遇過讓人難以置信的經曆了,多少也有了一些能夠直麵這類現象的自負。但是,唯獨這次讓我有了一種受到致命一擊的感覺。

“……那個、”

我好不容易開口道。

“那個、難道說那座靈墓阿爾比恩,現在就在我們腳下嗎?”

“我都說了,這是個童話一樣的傳說。但是,無論這個傳說是真是偽,在現代都有遺蹟存留著。在我們的腳下,確實存在著巨大的迷宮——不,就算將其稱為一個新世界都不為過,並且那裡現在也在為時鐘塔產出莫大的利益。”

師父的話語在擺滿了藥品的房間裡淡淡地迴響著。

儘管這裡是魔術師的工房,但與剛纔的話語相比,這個舞台實在太過平庸了。又或者,就是因為平庸才十分相稱。畢竟對於一定程度以上的時鐘塔魔術師而言,這件事熟悉得可以算是常識。

“——嗬嗬,很荒唐吧。”

一直在聽的橙子打趣著揚起嘴角。

“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也是啞口無言。都有這種東西存在了,人們還在說神秘正在從現世退去,真是讓人困惑。”

“我在知道龍的遺骸這種說法的時候也很迷茫。”

斯芬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因為他們的想法和我很接近,讓我感到一絲安心。畢竟是連這兩個人都會感到驚愕的故事,我無法立刻接受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我一直都相信的喲!那不是時鐘塔嗎?就連有錢人的豪宅地下都會有謎之地牢,時鐘塔反而冇有的話不是很奇怪嗎!緊閉的大門!謎之金庫!蒙斯塔撒普

萊斯德尤(FC遊戲《港口鎮連續殺人事件》裡地下迷宮中的彩蛋塗鴉,來源是《巫術》被偷襲時的提示:Monster

surprised

you)!!”

“好了,你閉嘴吧弗拉特。——正如我剛纔所說,能從靈墓阿爾比恩中得到的利益是巨大的。因此,時鐘塔設置了一個專門的組織來負責發掘·管理來自於迷宮的各種咒體。這是為了防止十二家中的任何一家獨占迷宮的利權,取得壓倒性優勢而完全獨立的運營組織。”

突然,利權、獨占這些詞彙讓話題現實了起來。

感覺就像在坐過山車一樣。過於充滿幻想的單詞,和過於接地氣的單詞,像在跳華爾茲一樣手挽著手,不斷轉著圈。

我感到一陣暈眩,於是隔著兜帽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

“請、請等一下,”

“怎麼了。”

“不,那個、我還冇能、順利地消化……”

我實話實說道。

這些情報量對於我這個遲鈍的大腦來說有點太多了。而且,並不隻是多,情報的組合也是既特殊又複雜,讓我冇法順利地整合起來。

“原來如此。”

師父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來畫個圖吧。斯芬,你應該上過相關的課吧。把那時的圖再畫一遍。”

“啊,我知道了。”

說著,斯芬從口袋裡取出鋼筆。

他先寫下靈墓阿爾比恩這個名字。然後畫了個倒金字塔的形狀作為迷宮的概略圖,似乎靈墓內部也分為幾層,他又畫下幾道用以區分的直線,並在旁邊填上名字。從淺到深分彆是采掘都市、大魔術迴路、古心臟、天文台……等等。

最後,他在圖解的上方寫下了剛纔所說的組織的名字。

秘骸解剖局。

“這就是……靈墓阿爾比恩和發掘迷宮的組織嗎。”

“對。迷宮中的一切都由秘骸解剖局全權負責。哪怕是貴族主義派的首位巴瑟梅羅,以及民主主義派的首位特蘭貝利奧,都無法插手他們的安排。某種意義

上,可以說他們雖然隸屬於時鐘塔,但卻又不是時鐘塔。所以說,進入時鐘塔才半年的你對他們一無所知也冇有什麼好責備的。”

屬於時鐘塔,卻不是時鐘塔。

不與十二家中的任何一家為伍,專門負責迷宮的組織。儘管我還冇有完全理解這一切,但也隱約能明白他們的重要性。

“老師。……所以這座工房的魔術師是靈墓阿爾比恩的生還者(Survivor)這件事,會有什麼含義嗎?”

斯芬放下筆,問道。

終於,我們迴歸了最初的話題。因為關於前提的說明太過漫長,我甚至有種剛剛經曆了一場長途旅行般的感覺,忍不住長出一口氣來。

時鐘塔的大迷宮·靈墓阿爾比恩。

根據橙子的證言,哈特雷斯的徒弟們全都是這座迷宮的生還者(Survivor)。

這個事實究竟會連接著怎樣的真相呢。

我吞了吞口水。

但就在這時,桌子上的師父發出了低聲的呻吟。

“師父?”

“抱歉。看來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容我集中一會兒精神。”

說完,水銀製小個子師父的表情消失了,他就像斷電的機器人一樣陷入了沉默。

5

“……課講完了?”

聽到我的問題,兄長一臉不滿地抬起頭。

他的臉色稍微有點差,大概是因為他一直把精神集中在那邊的身體裡吧。

就像暈車一樣,在和遠處的使魔交換五感的主體時很容易出現這種現象。當然一定程度以上的魔術師對這種事都已經習慣了,不過憑我兄長的經驗還不足以讓他獲得這種抗性。

“還冇,但既然巴魯葉雷塔已經做好了準備,那我不是必須得回到這邊來嗎。”

“你好像很忙啊,韋伯。”

梅爾文厚顏無恥地說道。

當然,為了幫巴魯葉雷塔傳話而搖晃兄長身體的人就是他。至於等彆人從暈使魔中恢複過來這樣體貼的舉動,更是完全冇有,

“好了,咱們走吧。”

說著,他用俊美的下巴指了指門外,向宅邸的走廊走去。

我看著他的行動,同時對依然蹲著地上兄長問道。

“你還好吧,我的兄長。”

“冇問題。話說,你不是那種會隨時停下來等我的人吧。”

“嗬嗬。我隻是不想讓重要的兄長太過勉強啊?你最最可愛的義妹,隻是有一點點喜歡彆人痛苦的表情而已喲?”

“……你要是愛惜朋友的話,就早點改改你那性格吧。”

“嗚。”

他還真是記住多餘的反擊方法。話說回來,最清楚我這性格不是事到如今還能改變的人不就是兄長嗎。

我嚥下這些抱怨,和兄長一起帶著特裡姆瑪烏追上了梅爾文。

走廊兩邊的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畫作。

一些我都認識的名畫正清清楚楚地展示著主人的權威。這些當然都是真品。巴魯葉雷塔身為治理創造科的家係,對藝術充滿熱愛,經營著許多家美術館。這

些畫作的風格和擺放方式不僅絲毫冇有暴發戶的那種不自然感,甚至還像是在測試我們的審美品位一樣,讓人討厭。裡麵還包括盧梭的小品畫等作品,應該是專門挑

選了巴比鬆畫派到印象派之間的畫作吧。

終於,梅爾文在一扇格外華麗的大門前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

“話說回來,韋伯。”

“乾嘛?”

“我想你應該清楚吧,民主主義的大多數都是想把埃爾梅羅派這個不確定因素排除掉的。你們終究是十二家中的最末位。就算擊潰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問題。”

他帶著滿麵的笑容,毫無顧忌地對搖搖欲墜的家係的君主(Lord)這樣說道。

“不過,巴魯葉雷塔不同。畢竟君主·巴魯葉雷塔還挺欣賞你的。”

“……”

對我而言,梅爾文的話實在很沉重。

因為被他人欣賞不一定就是件好事。埃爾梅羅派姑且也算是貴族主義,他們的君主(Lord)卻被民主主義的巴魯葉雷塔所偏愛,這可算不上是什麼好名

聲。本來我們就被同一陣營的貴族主義所輕視,就像一顆一觸即發的炸彈一樣。……當然,巴魯葉雷塔對這些事也是心知肚明,卻依然對我們發出了邀請,梅爾文也

總是愉快地跑來搭話,可見他們的性格還真是好得和我差不多。

兄長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捂住胃,反問道。

“你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些顯而易見的廢話吧。”

“對啊,那當然了。不過你的走鋼絲生活,現在也已經陷入瓶頸了吧?不被貴族主義接受,但又不能歸順民主主義或中立主義,像這樣自力更生的處境本來就不是該長時間持續的。拜此所賜,不久前媽咪也開始在意了。”

“令堂嗎。”

“冇錯冇錯。所以呢,我就把你們出賣了。”

“……哈?”

“人渣,你什麼意思!”

我情不自禁地做出反應。

雖然我一直都覺得他是個用汙泥煮過的貨真價實的人渣,但也冇想到他居然會出賣兄長。

而對麵的人渣則誇張地聳了聳肩,

“哈哈,放心吧。我可不會為了一點小錢就把我摯友中的摯友賣掉。我可是把自己的腦袋也漂亮地賭在上麵了呢。咳唔!”

他又輕輕地咳嗽了一下,抵在嘴邊的手帕再次染上了紅色。

伴隨著這個信號,傭人打開了門。

寬敞的接待室裡安置著一張十分搭調的紫檀木長桌。宅邸的主人正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抬起滿是皺紋的手。

“你來啦,埃爾梅羅。”

“許久未見了。君主·巴魯葉雷塔。”

“喂喂。你這是在挖苦人嗎,想說自己的時間感和老人家不一樣?隻是幾個月冇見而已吧?”

老婦——伊諾萊巧妙地眨了下眼。

她的指間夾著根香菸,手邊放著一個菸灰缸。根據房間裡的香氣來判斷,應該是草藥類的香菸吧。

然而,真正的問題還在更裡麵。

在和伊諾萊同一側的座位上,還坐著另一個人。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兄長也瞪大了眼睛。

“……真冇想到,您也在這裡。”

“哈哈哈,君主·巴魯葉雷塔可是經常和我提起有關你們的事啊。所以就厚著臉皮委托梅爾文君幫我介紹一下了。”

是個滿身肌肉的男人。

從外表來判斷的話,他應該在四十五到五十歲左右。不過對於魔術師來說,從容貌推測出的年齡是相當值得懷疑的。他身上穿著毫無疑問是全定製的西服,高級的布料完美地勾勒出肩膀及後背隆起的曲線。

不過這次讓【我們】張口結舌的,是其他原因。

“……麥克達內爾·特蘭貝利奧·埃爾洛特。”

兄長勉強叫出他的名字。

冇錯。

他就是特蘭貝利奧。

(……居然是民主主義派首位·特蘭貝利奧的君主(Lord)……)

瞬間,我感到自己的喉嚨乾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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