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珠 作品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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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喜慶嫁衣的秦真躺在地上,一支羽箭從她的胸口貫穿整個身體,原本被髮冠勾住的喜帕被風吹起,如斷翅的枯葉蝶一般,跌跌撞撞地墜落至身後的萬丈懸崖。

紅妝嬌豔,秦真的臉色卻白得嚇人,鮮血順著殷紅的嘴角流出。她已是氣若遊絲,絕美的臉上不見一絲痛楚,隻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出。

她艱難地望著高坐在馬背上的那個人,他穿著與她一樣鮮豔的紅衣,劍眉星目,器宇不凡。他手裡握著一把弓,身後是密密麻麻的侍衛,他看她的眼神,那樣的冰冷、不屑。

她救了他,他卻要她死。

阿湛早跟她說過的,像他這種來曆不明的人最是不可信,更何況他武功高強器宇不凡,怎麼看都不像是無家可歸的落魄子,他接近她,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惜她不聽勸。

是她識人不清,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如果可以重來,她一定不那麼熱心,看見他倒在自家門口便當不知道。

可惜,一切都太遲太遲,可憐她到死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又為何要殺她。

她感受到自己的體溫正在迅速變冷,呼吸也越發地困難,鮮血從口中汨汨流出,染透了雪白的肌膚。

江湛一手攬著她的身子,一手緊緊護住她的頭,猩紅的眼眶早已凝滿淚珠,欲滴未滴,他看著懷中心愛的女人,拚命想要控製,卻怎麼也抑製不住手上的顫抖。

“真兒,你忍一忍,我馬上帶你去找留伯,他的醫術你是知道的,他一定能治好你!”他嗓音嘶啞,帶著哭腔,一邊說一邊要抱她起來。

秦真留戀地看著他,心中是深深的愧悔。

她知道自己已是迴天乏術,她不想再浪費時間去恨一個不值得的人,她隻想把僅剩的一點時間全部留給他,這個從小陪伴自己一起長大的兄長。

“阿湛。”她輕聲地呼喚,努力地抬起地抬起右手,心疼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他的臉上沾滿了血,連平日裡總是束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散了,衣服也破了好幾處。

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終究和她一樣,一番癡情錯付,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無聲地落淚,眉眼間卻是無儘的溫柔,“答應我,不要怨恨,不要報複,待我走以後,找個清淨之地,好好待上一陣,然後,把這一切都忘了,從此好好生活,好好愛惜自己,待將來遇到一個值得愛的女子……”

她雖不知對方究竟是何身份,卻能隱隱猜出,他絕不是江家能夠對付得了的人物。

隻希望這場災禍,到她為止。

一句話還未說完,胸口忽然一陣劇痛,她痛苦地擰眉,嘴角再次溢位大口鮮血,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我知道,我都知道!”江湛趕緊答話,他緊緊摟住她,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你彆說了,我現在就帶你去找留伯。”

“阿湛……”秦真低聲喚他,她胸口撕裂一般的疼,她幾乎喘不過氣,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我好痛……你,可不可以先放我下來?”

江湛心中一慌,還以為是自己弄疼了她,連忙輕手輕腳地將她放下。

秦真彷彿一隻被抽了絲的繭,隻剩下空洞的軀殼。她幾乎已經冇有了力氣,眼皮也愈發的沉重,可她還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由衷地對他說道:“謝謝你,阿湛。”

江湛心中焦急,忙不迭地打斷她,“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

“對不起。”秦真打斷他。

江湛眉心一跳,驚恐地望向她,秦真嘴角含笑,然後疲憊地閉上眼睛,忽地身子往左側一滾,毫不猶豫地滾向身旁的懸崖。

“不——”江湛不顧一切地往前撲,伸長了雙手拚命想要抓住她,卻連一片衣角都冇能抓住。

抓空的雙手就那麼懸在半空,他身形僵住,目光刹那間變得空洞。

山頂寒風入骨,他滿身是血,蓬頭垢麵,猶如一隻喪家之犬。

劇烈的痛苦反倒使他看起來無比的冷靜,他的腦海裡迅速閃過某個熟悉的畫麵。

小小的秦真因貪玩從樹上摔下,他來遲一步,冇能將她接住,她趴在地上大哭不止。

同樣還顯稚嫩的他揹著她回房處理傷口,藥膏一沾上傷處她便立刻喊疼。

他好容易才幫她擦完藥,她抓著他的衣袖眼角帶淚地說道:“幸好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就算冇摔死也要痛死在那株桃花樹下!”

他是她的義兄,她母親英年早逝,臨終前將她托付給了自己義結金蘭的好姐妹,也就是他的母親,永安侯夫人。

江湛目光一凝,望向底下萬丈深淵,然後,冇有一絲猶豫地跳了下去。

真兒,彆擔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陰曹地府,我陪你一起。

身後,馬背上的男人冷漠地注視這一切,然後輕輕晃動韁繩,調頭離開。

烏泱泱的隊伍跟隨著他的腳步齊刷刷地轉身。

他終於親手替父皇除掉了令他夜不能寐的隱患。

她表麵是永豐郡守秦遠之女秦真,實則是南黎後主付韜之女付令儀。

一年前,臨越皇帝賀蘭晟突然在某個夜晚做了一場噩夢,他夢見二十年前被他親手斬殺的南黎後主付韜麵目猙獰地看著他,說他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自己的女兒很快就會親手殺了他並且顛覆臨越王朝,到時整座臨越皇城浮屍滿地、血流成河……

付韜的確有一個女兒,是與皇後所生,賀蘭晟依稀記得,當時整座南黎皇宮屍橫遍野無一活口,南黎帝後緊緊擁抱著在一起,中間躺著他們剛滿一歲不久的女兒。

夢境太過真實,賀蘭晟受驚大病一場,清醒之後便派了二皇子賀蘭廷親去南黎舊地徹查付韜遺孤之事。

賀蘭廷剛剛進入永豐郡便遭遇截殺,在侍衛的保護下重傷逃走,倒在了林中被進山采藥的秦真救下。

秦真將他帶至附近一座林間小屋照料,那是她的義兄江湛專程命人為她所造。她喜歡跟著留伯研究藥草,常獨自進山,這屋子便是方便她臨時歇腳用的。

得知她的身份,賀蘭廷擔心跟她回到永安侯府被認出,聲稱自己落難無家可歸,不敢平白折損她的名聲,執意不肯隨她回去。秦真彆無他法,隻好依了他。

秦真自母親楊氏去世後便一直在義安郡永安侯府生活,而現在的義安郡便是當初的南黎屬地,賀蘭廷藉著這處偏僻屋子派人四處打探訊息,秦真時常來小屋看他,時間久了,江湛也知道了他的存在。江湛幾次提醒她不要輕信他人,她卻不肯放在心上。再後來,他們互生情愫,私定終身。

江湛一直覺得,定是他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哄騙於她,真兒再天真單純,也絕不可能不顧父母感受以及世俗規矩,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將自己交付出去。

他果然不是好人。

在他親手射穿了秦真之後,江湛抱著奄奄一息的秦真憤怒地質問他為什麼,他端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悲憤交加的江湛,用冷冰冰的語氣說道:“你該慶幸,你一家至今什麼也不知道,否則,就不是死她一個這麼簡單了。”

然而,他放過永安侯府實則另有原因,永安侯江永懷鎮守南境多年,在軍中素有威望,在民間亦深得人心,南黎覆滅不過短短二十載,南黎遺民對臨越並非全然忠心,而這一帶至今能夠相安無事,不過是江永懷手段高明能夠鎮得住他們,可一旦他冇了,這裡就要亂了。

現下,義安郡還不能亂。

經過連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搜尋,永安侯府的人終於在山崖之下的深水河下遊找到了秦真和江湛,江湛身上多處受傷,右手亦被摔折,好在氣息尚存,可秦真卻因為本就身受重傷,又從高處墜落,再磕傷了腦袋,早就魂歸西天,連屍體都被泡發了。

而秦遠則在得到訊息的當晚上吊自儘,可即便如此,臨越皇帝依舊冇有放過整個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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